特稿|两个“烟雾病”患者的求医之路

2019-04-05 07:59已围观

症状复杂多变,是烟雾病难以确诊的一个主要原因。

今年38岁的王蕊在2017年11月第一次感觉不对劲。“突然开始发晕,说话像梦游一样,看东西都是重影的。”一次出去吃饭,桌上明明摆着三套餐具,但王蕊就跟朋友说,“没你餐具,你去拿一套”。

因为头晕眼花,王蕊在家里休养了十几天。“那天我跟我妈说,想吃三鲜馅的饺子,别搁咸菜,放点海米就行。”吃过饺子,王蕊便睡下了,睡觉间突然觉得特别恶心,去厕所吐了一个多小时,最后喉咙肿起来,连清水都喝不下去,右脑里边还一直剧烈疼痛。

从那之后,王蕊左眼的余光视力就没有了,在她左侧的东西全都看不见,左边身子也不太好使了。“我用左手拿手机的时候,如果拿反了,想调个个儿,必须得用右手把手机拿过来,拿正了再递给左手。但是左手不撒手,我还得冲着手吼:“撒手!扔!掉地下没事!扔!”它才会撒开。

王蕊的朋友还亲眼见到王蕊将找给客人的零钱紧紧握在手里递出去,再收回手就以为已经给客人了。

解放军第307医院神经外科主任、全军脑血管病中心主任段炼在日本留学时师从松岛善治。他发表在《中国脑血管病杂志》杂志的论文《烟雾病流行病学特征的研究现状》中介绍,烟雾病患者“轻者表现为短暂性脑缺血发作( TIA) 、头疼、癫痫、肢体无力、感觉异常及视力、视野改变等; 重者则以脑梗死或脑出血起病,且致残率较高”。

和王蕊拥有“同款”伤疤的病友赵小燕(化名)就属于段炼所说的“轻者”,但发病时的苦痛仍然超过常人想象。

2016年7月,还在北京上大学的赵小燕第一次感受到了剧烈头痛,直到2018年6月她才被确诊为烟雾病。

2017年4月,赵小燕第一次晕倒了,但在此之前,她已经忍受了十个月左右的头疼。“疼到想把自己的头揪下来,一点都不想要脑袋了。”后来,赵小燕专门把每次头痛的日期记在备忘录上,发现每个月会有一次超级剧烈的头痛,“比月经还准”。

晕倒的那天,赵小燕刚回到宿舍楼下,感觉有点头晕。“当我打开了宿舍楼的大门,看见宿管阿姨直直地盯着我,脸上的表情非常恐怖,我猜自己当时脸色一定很差,她被我的状态吓坏了。”

赵小燕想和宿管阿姨打个招呼,但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,就直接倒在了地上。宿管阿姨和路过的同学没敢翻动她,就让她趴在地上呆了一会。

赵小燕脑子里一片空白,没有担心害怕,就是看着别人从她身旁经过。“趴着看世界,视角很神奇。”

缓过来之后,赵小燕去北京大学第三医院做了脑部CT,从CT片子上看不出问题,但检查出的血红蛋白值偏低,医生便将赵小燕的晕倒诊断为贫血。

2018年2月,赵小燕在地铁上又第二次晕倒。当时她觉得全身没劲,从座位滑到了地板上,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。一名乘客认为赵小燕的症状像低血糖,收集了身边乘客的桑葚和饼干给赵小燕吃下,才让她稍微缓和一些。

“这件事情之后我就一直以为自己是低血糖,我网购了很多糖,随时放在包里,那些糖直到我做了烟雾病手术都没有吃完。”赵小燕说。

段炼在自己的一篇论文中统计,根据南京地区15家医院的多中心区域性流行性病学调查数据,2000年至2007年南京地区的烟雾病患病人数为202例,平均患病率约为3.92/10万,发病率约为0.43/10万。也就是说,据现有数据推算,平均25万人里会出现一个患者。

目前,国内关于烟雾病的流行病学数据十分缺乏,患病率、发病率、误诊率都没有系统且权威的数据显示。同时,烟雾病的发病机制不明,临床症状复杂多变,与脑梗死、脑出血、癫痫等病的症状极其相似,也没有统一的诊断标准。由于症状多变、发病率低,病人被误诊或是漏诊的可能性很大。

确诊得太晚了

直到2019年年初才成功做完手术的王蕊对漏诊、误诊很无奈。

王蕊对比了多位病友的情况后发现,自己确诊得太晚了。“这个病发现得早,可能对脑部没有太大损伤,但是我拖得太久,已经出现了大面积的脑梗死,非常影响生活。”赵小燕也是在发病近两年后才被确诊,此前被漏诊了两次,误诊了两次为贫血、低血糖。

北京协和医院神经科主任医师高山曾总结了北京协和医院从1991年至2004年的54例烟雾病患者,发现大部分病人从出现临床症状到确诊都经历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,平均需要两年半。

多数病人确诊前都只是简单的症状诊断,少数病人则曾经被误诊为脑炎(高热、头痛、呕吐、昏迷、惊厥等症状)、线粒体肌脑病(中风、癫痫、偏头痛、智能障碍、视觉障碍等症状)、灰质异位症(癫痫、智力发育障碍、行为功能障碍等症状)等。

早在1997年,发表在世界权威医学杂志《英国医学杂志》的论文《Moyamoya disease》中就已经指出,因为烟雾病的症状多是短暂性的,而且通常可以缓解,所以患者往往会被误诊为患上了脑出血疾病。

王蕊在第一次呕吐之后立刻就近到唐山市解放军第255医院(一级甲等医院)做了CT与核磁共振,当即被诊断为大面积脑出血,院方直接说“别走了,去办住院手续去,你这个挺严重的”。

因为家人不相信,王蕊找到了河北联合大学附属医院(原华北煤炭医学院附属医院)的医生张健帮忙看病,得到了肯定回复“这个地方的出血和脑梗,是不影响肢体和语言的,以后不会落下后遗症,你们别害怕,积极配合大夫治疗就行”。

与家人商量后,王蕊转到了三甲医院河北开滦医院,“开滦医院的脑神经治疗在唐山是比较好的”,由于是带着解放军255医院的诊断结论转院,所以一到开滦医院就开始做各种检查。

可是,“抽血、彩超、核磁、脑血流图、脑平衡全做了,心肝脾肺胃全查了”之后,医生说了一句“你这面积还挺大”便没了下文。王蕊询问医生,自己脑出血面积到底有多大?医生没有直接回答她。

王蕊回忆,就在开滦医院住院的第一天下午,王蕊突然间觉得左手抬不起来,腿也抬不起来,想坐起来都特别费劲,反复扑腾好几十次,最后硬拽着床起来。整个人涨红了脸,像做了几十个仰卧起坐。

当时王蕊心想“坏了,这肯定是要瘫”。她赶紧叫人,舌头又特别僵硬,无法像正常人说话那样顺畅地调动,总说出发音不正常的话,但慌乱的心态驱使她不停地说话,就怕一停就再也不会说话了。

当时,表姐劝她,“你别瞎想,快睡觉,你这个病就得休息好了”。

没想到第二天早起查床的时候,王蕊的左半边身体已经完全不会动了,伸手、伸胳膊、抬腿等日常动作都做不了,腿就耷拉在床边晃悠,一点劲都使不上。

医生赶紧给王蕊输液,注射钾、灯盏花素等脑血管疾病常用药品。直到输液的第四天,王蕊左边身体的肢体有反应了,第七天便恢复了比较正常的行动状态。

然而,经过半个月的检查和讨论,开滦医院的主治医生发现王蕊的病不简单。普通脑出血患者在治疗后,症状都会明显减轻甚至暂时消失,但给王蕊按照脑出血来治疗,效果却很不明显。她依旧会出现呕吐、头疼、偏瘫。这让医生们举步维艰。

甚至,在王蕊出现偏瘫时,很奇怪地并没有出现脑出血,注射脑血管疾病常用药品的方法只是“保命”之举,而不是确诊治疗。

于是,主治医生只好劝王蕊到北京去寻求更好的治疗。

到了301医院后,王蕊才通过动脉造影——这个在开滦医院没有的监测设备,得知自己患上了烟雾病。然而,由于她诊治得太晚,已经出现了大面积脑梗死,无法再恢复。

“我认识一个很幸运的病友,在跟孩子玩的过程中突然发现身体不好使了,就很‘惜命’地去医院做了全面检查,恢复特别好。”王蕊感叹道。

一直自诩“怕死”“惜命”的赵小燕因为自己比较紧张身体状态,以前一旦有个什么症状就会立即就医,但没想到被误诊了将近两年。

第一次剧烈头疼之后赵小燕便去了校医院,因为她只知道脑膜炎,又觉得真的痛得要死,就问了一句“我是不是得了脑膜炎?”

没想到,在座的两名医生听到这句话之后相视一笑,露出玩味的笑容。“他们可能觉得我特别夸大自己病情。”赵小燕被医生们的笑弄得很难为情。随后医生拿着手电筒为赵小燕看了看眼睛,就说:“没关系,你这就是学习太紧张,夜里容易头痛,你看天亮就不痛了吧?回去多锻炼锻炼,跑跑步。”

随后的两次晕倒,让赵小燕被误诊为贫血。可是,除了贫血可能导致的头疼和突然晕倒等症状,赵小燕还经常部分身体麻木,这让她感觉不对劲,开始继续寻医。“那天走在路上,突然手不能动了,舌头也不能动了。这都不是低血糖该出现的状况。”

第二天,赵小燕就跑去医院检查。由于描述症状太过严重,北京大学第三医院的医生为赵小燕开了全面的检查单。

第一项超声波多普勒血流图的检查就看出了问题。赵小燕回忆,她才躺上检查床一会,就听见做检查的男医生对另一个女医生说:“这有一个‘moya’,天呐,你听着这些小血管的血流声音,跟煮稀粥一样咕噜咕噜的。”

这时,赵小燕已经误诊两年,脑内增生了非常多的异形小血管。这种病情严重的患者仅通过多普勒超声检查就能查出来是烟雾病,但对于患者来说,往往已经贻误了最佳治疗机会,会增加中风导致永久性残疾的风险。

但赵小燕还不放心,又来到以神经外科闻名的北京天坛医院,得到了同样的结果。

2018年5月到天坛医院确诊为烟雾病后,医生说,赵小燕身体的任何部分都随时可能发麻,因为大量增生的颅内血管随时可能被突然被堵住,又突然冲开。哪里堵住了,那一块大脑控制的身体部分就会随之麻木。赵小燕选择了天坛医院进行手术。

医学杂志《新英格兰医学杂志》2009年发表的论文《Moyamoya Disease and Moyamoya Syndrome》中介绍,烟雾病患者的CT片子上可能会显示出小的低密度区域,但很难分辨出来。如果患者只有短暂性脑出血,CT片子甚至可能是正常的。核磁共振的片子则更可能检测出患者的脑梗塞症状及血流减少,从而把诊断引向错误的方向。只有血管造影术才是最好的检测方法,能够让导致烟雾病的细小增生血管无处遁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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解放军总医院第五医学中心神经外科(307医院)关于烟雾病影像检查的描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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